散文之乡村狗事

我儿时的农村是极热闹的。那时候农民还没有大规模的进城打工,每日窝在田间劳作。苦累的生活并没有磨平乡亲们对生活的憧憬,村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朝气蓬勃的味道。有了闲不住的乡亲,就有了停不了的炊烟。尤其到了下午饭时间,家家户户和着麦秆、干粪的烟火气如云般笼罩在村庄之上,那迷人的味道,绵延至今。

人的热闹必定有限,大多数时候,大家伙还是在为生计奔忙。村子里生活气息的保持,依靠的是各种生灵的加持。

不知是哪位先人传下来的规矩,乡人们从不把猪羊牛狗鸡等动物叫做牲畜,而是赋予了它们更平等的名字“生灵”。可能是出于对自然万物的尊重,也可能是为了感谢这些终将付出生命代价为农民们换来劳作省力、财帛丰满的家禽家畜的付出。

生灵里面,和人最亲近的有三种:马、牛、狗,三者中又以狗为甚。当时村子里养马的人少,据说是因为它干活不如牛、骡子和驴,且养起来比较费心。牛倒是常见,很多人家都会养头牛作为耕田的主力,无奈它体型太大,就算是刚出生的小牛犊,也不能抱起来亲热玩闹。唯有狗,体型小,亲近人,家家必备,户户必须,是大人们看家护院的帮手,是小孩子们嬉戏的玩伴。

村里人养狗,那是相当不讲究的。狗的品种皆为“四眼”,也就是土狗,让我曾经深深怀疑满村的狗其实是一大家子。狗没有自己的食盆,也没有固定的食物,主人家吃啥它就吃啥。如此一来,村子里的狗均不挑食,馒头吃、面条吃、就连口感粗糙的莜面也吃,米饭?不存在的,乡亲们吃一顿尚且不易,狗就别想了。当然,主人家要是能吃顿米饭,一两块锅巴也亏欠不了狗狗。狗吃锅巴那叫一个香,咬得嘎嘣脆,嚼得满口糊糊的。

村子里的狗大部分是散养,一旦谁家的狗狗被拴在家中,只有两样情况:一是家人出门,需要狗看家;一是狗咬过人,不再适合放养。第二种是村里人的普遍说法,说是狗只要咬过一次人以后,就会形成咬人的习惯,我不敢尝试真假,只能听之信之。

土狗是很聪明的。它们会形成村子里的各种“狗势力”,如果以村中轴线划分,它们分为南北街两派,轻易不过线,其实过线也无妨,不过是互相吠一会,很少打架,像极了乡亲们的吵嘴。如果以脾气性格划分,村里的狗可以分成好几群。这些“狗群体”,是会动真格的,经常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打作一团,但是,它们可能也懂得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道理,不会下死口,属于尘土飞扬、狗吠连天,待到尘埃落定,谁也没事那种。

我家也养着狗,祖父母和在乡间生活的大伯家都有。其中祖父母家的狗是四伯从城里送回来的大丹,在一众土狗里显得威风凛凛,有意思的是,看上去很威风的狗,祖父母给起了个二狗的名字,让人很是无语。我问过祖父母,为叫它二狗,祖父母的回答相当干脆:“本来相叫二愣子的,可你六大爷小名就叫二愣子,不能重名啊。”

我不喜欢二狗,因为我觉得它是全村最怂的狗。长了那么大的个子,立着那么好看的耳朵,结果是谁见谁都能欺负。二狗见了任何一个村里人,都会摇着尾巴咧着嘴,在人家裤腿上蹭脸,更绝的是,越是平时吼它吼得凶的,它越是喜欢找人家玩,一副《小兵张嘎》里汉奸样。

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,二狗打架从来没赢过,或者说,它从来没打过架,不管遇到哪只狗吠它,它都扭头就走,等人家脾气下去了,有舔着脸去寻人家玩。哪怕是别的狗来到我祖父母家,作为一地之主的看门狗,二狗也不会大声吼叫,只会“唔、唔”的喊几声,让我一度认为二狗是母鸡转世。

村子里的狗吃饭,是可以进屋的。所有的狗有个特点,只有主人家扔到地上的食物,它们才会吃,你就是拿在手里去喂它们,馋得它们口水直流,也不会吃上一口。各个人家的狗,无论大小,一到开饭时间,比人还准时,提前一两分钟绝对趴在炕下边,等着吃饭。祖母不止一次地说我:“看看你,吃个饭得叫好几次,看看人家二狗,不用叫自己就知道饭点。”被祖母训斥的我愤愤地踢一脚二狗,它以为我在和它玩,又过来蹭脸,真是无语。

到了农忙时节,乡亲们吃饭没个准点,狗也就没什么期待了。聪明的它们,会在左邻右舍间寻找不用下地干活的老人家,一只或几只眼巴巴的窝在门口盯着你看,直到老人们心软,骂骂咧咧的给它们扔几块馒头、几块莜面方才作罢。

我家的二狗就不同了,它是农忙时节一到饭点就带着它的大哥“二瞎眼”,二哥“四秃子”、三哥“扁担”来到家门口等吃饭。这条狗,除了二狗子,其它三位绝对是村子里最丑的狗,“二瞎眼”不是真的瞎,而是眼皮总是耷拉着,好像被村民们欠了钱的小卖部老板,“四秃子”从小脑袋顶毛发稀少,“扁担”就是单纯地长得丑,别说人看来,估计狗看了都恶心,只有我家二狗不嫌弃它。

祖父母倒是好心,不管二狗带来了谁,都会“请”它们吃一顿。要是锅里有肉,那喂它们几块瘦肉是跑不了的。大家没看错,是瘦肉,肥肉祖父母都留给了我,说是比瘦肉好,能长胖。每次我看着炕下面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瘦肉,我的碗里油腻腻地盖着几片肥肉的时候,我真想和它们换一换,自己做个无忧无虑吃瘦肉的狗。

别看庄户人家养狗不伤心,甚至没事把它们踢来踢去的嫌碍事,可真要是谁家的狗晚间不回家,那主人是不放心的,男主人会拎着手电筒,女主人扯着大嗓门满村转。村里找不到,还会发动亲朋好友们一起到田间地头寻找。若是狗狗不幸失踪或是死亡,一家人得难过好几天。村子里有小狗的人家也会赶紧给抱一条过来,缓解主人家的相思之苦。小狗抱来,女主人泪眼婆娑地搂了又楼,一向严厉的男主人也会不时摸一摸它的小脑袋,晚上睡觉,小狗也和小羊一样,有了上炕的特权。

只是,用不了几天,小狗的特权急速消失,吃的喝得大不如前不说,满脸期待地趴在门口会被主人家一脚掀到一边,惹得小狗一阵纳闷。其实,这时候的小狗,才是真正地成为了家中的一员。

惹人厌的二狗子跟在我屁股后面,在村子里晃悠了很多年,直到我去城里上学,每年寒暑假才能再见。随着我的长大,二狗子逐年变老,最终死去。祖父母在埋葬了二狗子之后,从此再不养狗,用他们的话说,怕再养一条,活不过人家,到时候自己去了,狗狗就要受罪了。

如今,村子里人去屋空,年轻人少见。仅有的几条狗也是品种多样,四眼土狗反而越发稀少,那些被老人们抱在怀中的小狗狗,完全成了留守老人的陪伴,它们吃得很挑,甚至会从人手里夺食,享受着孤独老人们不讲规矩的溺爱。每次回乡,当我看到村里的老人向城里人一样怀抱、手牵着小狗时,就会想起从前的那些狗。

也许,过去那些无拘无束的狗,比现在养尊处优的狗,活的更自在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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